无为民间小调亲又亲
张桂香无为地处长江北岸，是美丽的鱼米之乡。丰饶的土地养育着勤劳聪慧的无为人，也孕育了异彩纷呈的具有地方特色的传统文化。
乡间小调就是散落在山野里的小花，无人专门培育，却也芬芳异常。曲调简单朴素又婉转悠扬，内容通俗易懂又意蕴丰富。她的传播是通过民间百姓的口耳相传，代代相传才在乡间到处绽放。我们无为乡民们于田间地头，河边塘埂，瓜架之旁，灶台之下，随时随地哼唱这些民间小调。演唱者不拘老幼妇孺，不拘嗓音好坏，不拘夏忙冬闲，只要乐意，只要喜欢，胆大者人前亮一嗓，羞涩者独自哼一哼，都各有滋味。
我小时候就听母亲在窗下缝衣时哼唱过一首《十二月花名调》，在我心中，哼小调的母亲是有别于常日，美丽异常的。时间久远，已经不记得具体内容。后来问母亲，她竟还记得全部歌词，只是曲调已经依稀。这里根据母亲口述整理如下：
正月里来什么花，人人所爱，什么人手牵手同下山来；
二月里来什么花，披头散发，什么人坐高山赤脚修行；
三月里来什么花，满园红了，什么人在园中结拜弟兄；
四月里来什么花，张口白面，什么人背书箱游走四方；
五月里来什么花，牵藤担（搭）架，什么人去进瓜死里逃生；
六月里来什么花，满塘漂白，什么人骑白马跨海征东；
七月里来什么花，徐徐落下，什么人做美酒醉坏何人；
八月里来什么花，单根独苗，什么人在朝堂独站守门；
九月里来什么花，遍地黄了，什么人过五关大修为神；
十月里来什么花，苦霜打死，什么人送寒衣哭倒长城；
十一月里来什么花，漫天飘白，什么人焐寒冰搭救母亲；
十二月里来什么花，红星高照，什么人在经堂看佛念经。
说古人，道古人，容我把古人数（说）给你听：
十二月里来蜡烛花，红星高照，黄氏女在经堂看佛念经。
十一月里来小雪花，漫天飘白，小王祥焐寒冰搭救母亲。
十月里来扁豆花，苦霜打死，孟姜女送寒衣哭倒长城。
九月里来黄菊花，遍地黄了，黄飞虎过五关大修为神。
八月里来鸡冠花，单根独苗，胡敬德在朝堂独站守门。
七月里来食子（方言，即高粱）花，徐徐落下，杜康王做美酒醉坏刘伶。
六月里来小荷花，满塘漂白，薛仁贵骑白马跨海征东。
五月里来黄瓜花，牵藤担架，小刘全去进瓜死里逃生。
四月里来小麦花，张口白面，孔夫子背书箱游走四方。
三月里来小桃红，满园红了，刘关张在园中结拜弟兄。
二月里来柳树花，披头散发，地藏王坐高山赤脚修行。
正月里来迎春花，人人所爱，梁山伯祝英台手牵手同下山来。
这首小调中提到的花名都是老百姓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花事都随季节流转。有些是庄稼花，劳动中俯仰可见。老百姓歌唱这些花儿，说明对她们心有感激。而“小雪花”和“蜡烛花”，便是一种诗意比方了，看来这些编词者有一定文化修养。不过唱花名不是最终目的，花名的作用只是兴起，是要引出后面的那个传说故事或者典故。其中“孟姜女哭长城”、“桃园结义”、“孔子背书箱，周游列国”、“梁山伯祝英台”、“薛仁贵征东”都是人们比较熟悉的，这里就不再赘述。
其中王祥焐冰，是“二十四孝”中的“卧冰求鲤”故事。故事发生在晋代，王祥继母病了，想吃鲤鱼。大雪纷飞，河面结冰。王祥脱衣卧冰，冰化开，求得两尾鲜鱼，母亲病愈。而黄飞虎过五关故事则发生在商朝，他本是商朝大将，无奈在纣王杀死妻子妹妹，步步紧逼之下，反出朝歌，过临潼关、潼关、穿云关、界牌关、汜水关，投奔西周。黄飞虎后战死，死后封东岳泰山大帝。此故事在许仲琳的小说《封神演义》中也是有的。
“胡敬德守门”中胡敬德也即尉迟恭字敬德。因为他是鲜卑族，是胡人，民间称他胡敬德。他是唐朝大将，凌烟阁二十四忠臣之一，一生戎马，立功无数。据说有一段时间唐太宗夜间睡觉常听有鬼魅呼叫，尉迟敬德和秦琼自愿请命戎装守寝殿，是夜果然无事。后唐太宗挂二人画像悬于门上，此后便再无鬼邪骚扰。这样尉迟恭和秦琼就成了门神，传于民间。因其脸黑，所以这首小调中也有称其为“黑敬德”。
“杜康做酒醉刘伶”中刘伶是西晋人，竹林七贤之一，此人喜饮酒，且量大。而杜康是酿酒始祖，据说是夏朝人。两个不是一个朝代的人相遇，这里便有了神奇的传说。那刘伶路过杜康门前，看门前挂“不醉三年不要钱”的招牌，很是不屑，要去尝尝。杜康说只能喝一杯，结果刘伶却仗量大又因酒美，连喝三杯。回家后竟醉死。三年后杜康来访，刘伶妻责怪杜康，杜康却说是来讨要酒钱的，刘伶今天要醒酒了！刘伶妻将信将疑，掘开坟墓，见刘伶面色如生，转瞬伸个懒腰，复活了。这段神奇醉酒佳话便传于民间，写进这首小调。
地藏王菩萨是我们安徽人熟悉的佛教中菩萨，他的道场就在我们安徽佛教名山九华山，是汉传佛教中四大菩萨之一。传说他在过去世中，曾经几次救出自己在地狱中的母亲，并不断发愿要救度一切罪苦众生尤其是地狱众生。所以这位菩萨同时以“大孝”和“大愿”的德业被佛教广为弘传。这首小调中借此和上面的“卧冰求鲤”故事一样，是在宣扬孝道，教育乡民不忘母亲生育之苦，要孝顺母亲。
这十二个故事中只有“刘全进瓜”和“黄氏女念经”是我们最不熟悉的。“刘全进瓜”大约是出自于《西游记》。《西游记》第十一回中写唐太宗从地府还魂之时曾经答允阎王，还阳之后会送些瓜果给他。地狱里有冬瓜西瓜，只少南瓜。太宗还阳后贴出榜文招愿去阴司进瓜之人。榜张数日，有一个人愿意赴命进瓜果，是均州人，姓刘名全，家有万贯之资。因妻李翠莲在门口拔金钗斋于僧人，刘全骂了他几句，说她不遵妇道，擅出闺门。李氏忍气不过，自缢而死。撇下一双儿女年幼，昼夜悲啼。刘全不忍见，无奈，遂舍了性命，弃了家小，愿以死进瓜，将皇榜揭了，来见唐太宗。太宗传旨意，教他去金亭馆里，头顶一对南瓜，袖带黄钱，口噙药物，中毒而死。后来刘全在阎王面前叙述了进瓜的缘由，阎王很感动，让其夫妻团聚。结果阎王发现其夫妻有登仙之寿，急送他们还阳。刘全的妻子肉身已坏，恰巧公主亡故，于是借尸还魂，夫妻团圆，皆大欢喜。
“黄氏女念经”应当是出自白族长篇叙事诗《黄氏女对金刚》，这首诗有两千多行，其中含蓄反映了外来的佛教与白族本土崇拜之间的冲突。黄氏女是个勤劳的劳动妇女，她的丈夫赵联芳则是个冷酷无情的屠夫，黄氏女劝丈夫不要杀生，结果夫妻反目。后黄氏女潜心读经，引得地狱阎罗王注意，于是派小鬼传她到阴曹对《金刚经》。她哭别丈夫儿女，赶赴阴曹。阎罗王见她对《金刚经》背得滚瓜烂熟，且身体力行，在人间甘受种种磨难，乐善好施，便让她女转男身，重返人世。
我想，这首小调编词者应是个读书人，他把书中或者民间的诸多传说故事编进歌里。这些故事大都宣扬的是仁义忠孝，是做人美德。那些神话故事也是反映了劳动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带有浓郁浪漫色彩。我们可爱的乡亲们在传唱一首小调的同时也在传唱一种人间美好，这较之与板起面孔说教效果要好得多。
无为的民间小调还有许多，比如非常出名的有《送晚茶》，曾由著名歌唱家朱逢博演唱，还录成唱片，广为流传。有十来首小调作品在内的38首无为民歌入选《国家民歌集成（安徽卷）》。如今无为民歌已经被列为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可见这些散落在乡间的小花开始得到一些艺术工作者以及政府的重视，他们收集整理，以便把这些承载着我们祖先们喜乐和智慧的歌谣，一代代传唱下去。
附：无为地方戏庐剧《孟姜女哭长城》中也有一个“十二月调”，虽然这个故事不起源于安徽，但是这一出戏却是庐剧中一折经典作品。这十二月调悲哀婉转、缠绵悱恻，一唱三泣，唱出孟姜女对丈夫的一片深情，动人心魄。每每戏中唱到这一出，台下观众无不纷纷垂泪。这里也记录下来：
正月里来正月正，家家户户挂红灯，人家门前挂红灯，孟姜女门前挂白灯。
二月里来暖洋洋，燕子双双到南方，燕子南方成双对，孟姜女孤单不成双。
三月里来是清明，家家户户上祖坟，人家坟前飘白纸，孟姜家坟前冷清清。
四月里来养蚕忙，姑嫂二人去采桑，桑篮挂在桑枝上，一把眼泪一把桑。
五月里来是端阳，家家户户插秧忙，人家都把黄秧插，孟姜女田里草成行。
六月里来热难挡，蚊虫飞来叫嚷嚷，宁可要我千口血，不可咬我夫杞梁（也作喜良）。
七月里来秋风凉，孟姜女窗前做衣裳，指望我夫回来穿，孟姜女破衣穿身上。
八月里来雁门开，孤雁脚下带霜来，哀同孤雁一样苦，好比鸳鸯两分开。
九月里来菊花黄，菊花造酒满缸香，人家造酒夫妻饮，孟姜女造酒无人尝。
十月里来北风嚎，芦花芦絮赛牛毛，长城冬季多寒冷，我夫长城冷难熬。
冬月里来雪花飘，孟姜女梦中会杞梁，千里只把寒衣送，哪有我夫范杞梁。
腊月里来过年忙，家家户户宰猪羊，人家都把猪羊宰，孟姜女守孝白满堂。
张桂香，安徽无为人。初中语文教师，一手拿教本，一手拿钝笔。凭良心去教，用诚心去写。只求，教书时身子正，写作时笔杆正。足矣。
来源：原野牧歌张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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